镜花缘 清 李汝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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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
女魁星北斗垂景象 老王母西池赐芳筵
昔曹大家《女诫》云:“女有四行:一曰妇德,二曰妇言,三曰妇容,四曰妇功。”此四者,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。今开卷为何以班昭《女诫》作引?盖此书所载虽闺阁琐事,儿女闲情,然如大家所谓四行者,历历有人:不惟金玉其质,亦且冰雪为心。非素日恪遵《女诫》,敬守良箴,何能至此?岂可因事涉杳渺,人有妍媸,一并使之泯灭?故于灯前月夕,长夏余冬,濡毫戏墨,汇为一编;其贤者彰之,不肖者鄙之;女有为女,妇有为妇; 常有为常,变有为变。所叙虽近琐细,而曲终之奏,要归于正,淫词秽语,概所不录。其中奇奇幻幻,悉由群劳被谪,以发其端,试观首卷,便知梗概。
且说天下名山,除王母所住昆仑之外,海岛中有三座名山:一名蓬莱,二名方丈,三名瀛洲。都是道路窵远,其高异常。当日《史记》曾言这三座山都是神仙聚集之处。后来《拾遗记》同《博物志》极言其中珍宝之盛,景致之佳。最可爱的,四时有不谢之花,八节有长青之草。他如仙果、瑞木、嘉谷,祥禾之类,更难枚举。
内中单讲蓬莱山有个薄命岩,岩上有个红颜洞,洞内有位仙姑,总司天下名花,乃群芳之主,名百花仙子,在此修行多年。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王母圣诞,正要前去祝寿,有素日相契的百草仙子来约同赴“蟠桃胜会”。百花仙子即命女童捧了“百花酿”;又约了百果、百谷二位仙子。四位仙姑,各驾云头,向西方昆仑而来。
行至中途,四面祥云缭绕,紫雾缤纷,原来都是各洞神仙,也去赴会。忽见北斗宫中现出万丈红光,耀人眼目,内有一位星君,跳舞而出。装束打扮,虽似魁星,而花容月貌,却是一位美女。左手执笔,右手执斗;四面红光围护,驾着彩云,也向昆仑去了。
百谷仙子道:“这位星君如此模样,想来必是魁星夫人。--原来魁星竟有浑家,却也罕见!”百花仙子道:“魁星既为神道,岂无匹偶。且神道变幻不测,亦难详其底细。或者此时下界别有垂兆,故此星以变相出现,亦未可知。”百果仙子笑道:“据小仙看来,今日是西王母圣诞,所以魁星特命娘子祝寿;将来到了东王公圣诞,才是魁星亲自拜寿哩。但这夫人四面红光护体,紫雾盘旋,不知是何垂兆?”百花仙子道:“小仙向闻魁星专司下界人文。近来每见斗宫红光四射,华彩腾霄。今以变相出现,又复紫气毫光,彻于天地。如此景象,下界人文,定卜其盛。奈吾辈道行浅薄,不知其兆应在何时何处。”百草仙子道:“小仙闻海外小蓬莱有一玉碑,上具人文,近日常发光芒,与魁星遥遥相映,大约兆应玉碑之内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玉碑所载是何人文?我们可能一见?”百草仙子道:“此碑内寓仙机,现有仙吏把守,须俟数百年后,得遇有缘,方得出现。此时机缘尚早,我们何能骤见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不知小仙与这玉碑可能有缘?可借我们虽成正果,究系女身,将来即使得睹玉碑人文之盛,其中所载,设或俱是儒生,无一闺秀,我辈岂不减色?”百草仙子道:“现在魁星既现女像,其为坤兆无疑。况闻玉碑所放文光,每交午后,或逢双日,尤其焕彩,较平时迥不相同。以阴阳而论,午后属阴,双亦属阴,文光主才,纯阴主女。据这景象,岂但一二闺秀,只怕尽是巾帼奇才哩!”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所见固是,小仙看来,既使所载竟是巾帼,设或无缘,不能一见,岂非‘镜花水月’,终虚所望么?”百草仙子道:“这派景象,我们今日既得预睹,岂是无缘?大约日后总有一位姊姊恭逢其盛。此时渺渺茫茫,谈也无用,我们且去赴会,何必只管猜这哑谜?”
只见魁星后面又来了四位仙长,形容相貌,与众不同:第一位绿面獠牙,绿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被葱绿道袍;第二位,红面獠牙,红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朱红道袍;第三位,黑面獠牙,黑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元色道袍;第四位,黄面獠牙,黄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杏黄道袍。各人都捧奇珍异宝,也向昆仑进发。
百花仙子道:“这四位仙长,向日虽在‘蟠桃会’中见过,不知都住那座名山?是何洞主?”百果仙子道:“那位嘴上无须,脖儿长长,脸儿黑黑,行动迂缓倒像一个假道学,仔细看去,宛似龟形,莫非乌龟大仙么?”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休得取笑。这四位仙长,乃麟、凤、龟、龙四灵之主:那穿绿袍的,总司天下毛族,乃百兽之主,名百兽大仙;那穿红袍的,总司天下禽族,乃百鸟之主,名百鸟大仙;那穿黑袍的,总司天下介族,乃百介之主,名百介大仙;那穿黄袍的,总司天下鳞族,乃百鳞之主,名百鳞大仙。今日各携宝物,大约也因祝寿而来。”
说话间,四灵大仙过去。只见福禄寿财喜五位星君,同着木公、老君、彭祖、张仙、月老、刘海蟾、和合二仙,也远远而来。后面还有红孩儿、金童儿、青女儿、玉女儿,都脚驾风火轮,并各洞许多仙翁、仙姑。前前后后,到了昆仑。四位仙姑也都跟着,齐上瑶池行礼,各献祝寿之物,侍从一一收了。留众仙筵宴。王母坐在中间,旁有元女、织女、麻姑、嫦娥及众女仙,左右相陪;其余各仙,俱列瑶台两旁,遥遥侍坐。王母各赐仙桃一枚,众仙拜谢,按班归坐。说不尽天庖盛馔,王府仙醪。又闻仙乐和鸣,云停风静。
不多时,歌舞已罢。嫦娥向众仙道:“今日金母圣诞,难得天气清和,各洞仙长,诸位星君,莫不齐来祝寿。今年之会,可谓极盛!适才众仙女歌舞,虽然绝妙,但每逢桃筵,都曾见过。小仙偶然想起,素闻鸾凤能歌,百兽能舞,既有如此妙事,何不趁此良辰,请百鸟、百兽二位大仙,吩咐手下众仙童来此歌舞一番?诸位大仙以为何如?”众仙刚要答言,那百鸟、百兽二仙都躬身道:“蒙仙姑吩咐,小仙自当应命。但歌难悦耳,舞难娱目。兼恐众童儿鲁莽性成,倘或失仪,王母见罪,小仙如何禁当得起!”王母笑道:“偶尔游戏,这有何妨。”
百鸟仙同百兽仙听了,随即吩咐侍从传命。登时只见许多仙童,围着丹凤、青鸾两个童儿,脚踏祥云,到了瑶池,拜过王母,见了百鸟大仙,领了法旨,将身一转,变出丹凤、青鸾两个本相:一个是彩毫炫耀,一个是翠翼鲜明。那些随来的童儿,也都变出各色禽鸟。随后麒麟童儿带着许多仙童,也如飞而至,一个个参拜王母,见了百兽大仙,领了法旨,都变出本相,无非虎豹犀象,獐狍麋鹿之类。那边是众鸟围着鸾凤,歌喉宛转;这边是麒麟带着众兽,舞态盘旋。在琼阶玉砌之间,各献所长。连那瑶草琪花,也分外披拂有致。
王母此时不觉大悦,随命侍从把“百花酿”各赐众仙一杯。嫦娥举杯向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既将仙酿祝寿,此时鸾凤和鸣,百兽率舞,仙姑何不趁此也发个号令,使百花一齐开放,同来称祝?既可助他歌舞声容,又可添些酒兴,岂不更觉有趣?”众仙听了,齐声说“妙”,都催百花仙子即刻施行,以成千秋未有一场胜会。
百花仙子连忙说道:“小仙所司各花,开放各有一定时序,非比歌舞,随时皆可发令。月姊今出此言,这是苦我所难了!况上帝于花,号令极严,稽查最密。凡下月应开之花,于上月先呈图册,其应否增减须瓣、改换颜色之处,俱候钦裁。上命披香玉女细心详察,务使巧夺人工,别开生面。所以同一梅花,有绿萼、朱砂之异;同一莲花,有重台、并蒂之奇。牡丹、芍药,佳号极繁;秋菊、春兰,芳名更伙。一枝一朵,悉遵定数而开。或后或先,俱待临期而放。又命催花使者,往来保护,以期含苞吐萼之时,如式呈妍。果无舛错,注明金箓云签,来岁即移雕栏之内,绣闼之前,令得净土栽培,清泉灌溉,邀诗人之题品,供上客之流连。 花日增荣,以为奖励。设有违误,纠察灵官奏请分别示罚。其最重的,徙植津亭驿馆,不特任人攀折,兼使沾泥和土,见蹂于马足车轮。其次重的,蜂争蝶闹,旋见凋残;雨打霜摧,登时零落。其最轻的,亦谪置深山穷谷,青眼稀逢,红颜谁顾;听其萎谢,一任沉埋。有此种种考察,是以小仙奉令惟谨,不敢参差,亦不敢延缓。今要开百花于片刻,聚四季于一时,月孳此言,真是戏论了。”
嫦娥听这一片话,甚觉有理,再难勉强;当不起风姨与月府素日亲密,与花氏向来不和,在旁便说出一段话来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一回
女魁星北斗垂景象 老王母西池赐芳筵
昔曹大家《女诫》云:“女有四行:一曰妇德,二曰妇言,三曰妇容,四曰妇功。”此四者,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。今开卷为何以班昭《女诫》作引?盖此书所载虽闺阁琐事,儿女闲情,然如大家所谓四行者,历历有人:不惟金玉其质,亦且冰雪为心。非素日恪遵《女诫》,敬守良箴,何能至此?岂可因事涉杳渺,人有妍媸,一并使之泯灭?故于灯前月夕,长夏余冬,濡毫戏墨,汇为一编;其贤者彰之,不肖者鄙之;女有为女,妇有为妇; 常有为常,变有为变。所叙虽近琐细,而曲终之奏,要归于正,淫词秽语,概所不录。其中奇奇幻幻,悉由群劳被谪,以发其端,试观首卷,便知梗概。
且说天下名山,除王母所住昆仑之外,海岛中有三座名山:一名蓬莱,二名方丈,三名瀛洲。都是道路窵远,其高异常。当日《史记》曾言这三座山都是神仙聚集之处。后来《拾遗记》同《博物志》极言其中珍宝之盛,景致之佳。最可爱的,四时有不谢之花,八节有长青之草。他如仙果、瑞木、嘉谷,祥禾之类,更难枚举。
内中单讲蓬莱山有个薄命岩,岩上有个红颜洞,洞内有位仙姑,总司天下名花,乃群芳之主,名百花仙子,在此修行多年。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王母圣诞,正要前去祝寿,有素日相契的百草仙子来约同赴“蟠桃胜会”。百花仙子即命女童捧了“百花酿”;又约了百果、百谷二位仙子。四位仙姑,各驾云头,向西方昆仑而来。
行至中途,四面祥云缭绕,紫雾缤纷,原来都是各洞神仙,也去赴会。忽见北斗宫中现出万丈红光,耀人眼目,内有一位星君,跳舞而出。装束打扮,虽似魁星,而花容月貌,却是一位美女。左手执笔,右手执斗;四面红光围护,驾着彩云,也向昆仑去了。
百谷仙子道:“这位星君如此模样,想来必是魁星夫人。--原来魁星竟有浑家,却也罕见!”百花仙子道:“魁星既为神道,岂无匹偶。且神道变幻不测,亦难详其底细。或者此时下界别有垂兆,故此星以变相出现,亦未可知。”百果仙子笑道:“据小仙看来,今日是西王母圣诞,所以魁星特命娘子祝寿;将来到了东王公圣诞,才是魁星亲自拜寿哩。但这夫人四面红光护体,紫雾盘旋,不知是何垂兆?”百花仙子道:“小仙向闻魁星专司下界人文。近来每见斗宫红光四射,华彩腾霄。今以变相出现,又复紫气毫光,彻于天地。如此景象,下界人文,定卜其盛。奈吾辈道行浅薄,不知其兆应在何时何处。”百草仙子道:“小仙闻海外小蓬莱有一玉碑,上具人文,近日常发光芒,与魁星遥遥相映,大约兆应玉碑之内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玉碑所载是何人文?我们可能一见?”百草仙子道:“此碑内寓仙机,现有仙吏把守,须俟数百年后,得遇有缘,方得出现。此时机缘尚早,我们何能骤见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不知小仙与这玉碑可能有缘?可借我们虽成正果,究系女身,将来即使得睹玉碑人文之盛,其中所载,设或俱是儒生,无一闺秀,我辈岂不减色?”百草仙子道:“现在魁星既现女像,其为坤兆无疑。况闻玉碑所放文光,每交午后,或逢双日,尤其焕彩,较平时迥不相同。以阴阳而论,午后属阴,双亦属阴,文光主才,纯阴主女。据这景象,岂但一二闺秀,只怕尽是巾帼奇才哩!”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所见固是,小仙看来,既使所载竟是巾帼,设或无缘,不能一见,岂非‘镜花水月’,终虚所望么?”百草仙子道:“这派景象,我们今日既得预睹,岂是无缘?大约日后总有一位姊姊恭逢其盛。此时渺渺茫茫,谈也无用,我们且去赴会,何必只管猜这哑谜?”
只见魁星后面又来了四位仙长,形容相貌,与众不同:第一位绿面獠牙,绿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被葱绿道袍;第二位,红面獠牙,红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朱红道袍;第三位,黑面獠牙,黑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元色道袍;第四位,黄面獠牙,黄发盖顶,头戴束发金箍,身披杏黄道袍。各人都捧奇珍异宝,也向昆仑进发。
百花仙子道:“这四位仙长,向日虽在‘蟠桃会’中见过,不知都住那座名山?是何洞主?”百果仙子道:“那位嘴上无须,脖儿长长,脸儿黑黑,行动迂缓倒像一个假道学,仔细看去,宛似龟形,莫非乌龟大仙么?”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休得取笑。这四位仙长,乃麟、凤、龟、龙四灵之主:那穿绿袍的,总司天下毛族,乃百兽之主,名百兽大仙;那穿红袍的,总司天下禽族,乃百鸟之主,名百鸟大仙;那穿黑袍的,总司天下介族,乃百介之主,名百介大仙;那穿黄袍的,总司天下鳞族,乃百鳞之主,名百鳞大仙。今日各携宝物,大约也因祝寿而来。”
说话间,四灵大仙过去。只见福禄寿财喜五位星君,同着木公、老君、彭祖、张仙、月老、刘海蟾、和合二仙,也远远而来。后面还有红孩儿、金童儿、青女儿、玉女儿,都脚驾风火轮,并各洞许多仙翁、仙姑。前前后后,到了昆仑。四位仙姑也都跟着,齐上瑶池行礼,各献祝寿之物,侍从一一收了。留众仙筵宴。王母坐在中间,旁有元女、织女、麻姑、嫦娥及众女仙,左右相陪;其余各仙,俱列瑶台两旁,遥遥侍坐。王母各赐仙桃一枚,众仙拜谢,按班归坐。说不尽天庖盛馔,王府仙醪。又闻仙乐和鸣,云停风静。
不多时,歌舞已罢。嫦娥向众仙道:“今日金母圣诞,难得天气清和,各洞仙长,诸位星君,莫不齐来祝寿。今年之会,可谓极盛!适才众仙女歌舞,虽然绝妙,但每逢桃筵,都曾见过。小仙偶然想起,素闻鸾凤能歌,百兽能舞,既有如此妙事,何不趁此良辰,请百鸟、百兽二位大仙,吩咐手下众仙童来此歌舞一番?诸位大仙以为何如?”众仙刚要答言,那百鸟、百兽二仙都躬身道:“蒙仙姑吩咐,小仙自当应命。但歌难悦耳,舞难娱目。兼恐众童儿鲁莽性成,倘或失仪,王母见罪,小仙如何禁当得起!”王母笑道:“偶尔游戏,这有何妨。”
百鸟仙同百兽仙听了,随即吩咐侍从传命。登时只见许多仙童,围着丹凤、青鸾两个童儿,脚踏祥云,到了瑶池,拜过王母,见了百鸟大仙,领了法旨,将身一转,变出丹凤、青鸾两个本相:一个是彩毫炫耀,一个是翠翼鲜明。那些随来的童儿,也都变出各色禽鸟。随后麒麟童儿带着许多仙童,也如飞而至,一个个参拜王母,见了百兽大仙,领了法旨,都变出本相,无非虎豹犀象,獐狍麋鹿之类。那边是众鸟围着鸾凤,歌喉宛转;这边是麒麟带着众兽,舞态盘旋。在琼阶玉砌之间,各献所长。连那瑶草琪花,也分外披拂有致。
王母此时不觉大悦,随命侍从把“百花酿”各赐众仙一杯。嫦娥举杯向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既将仙酿祝寿,此时鸾凤和鸣,百兽率舞,仙姑何不趁此也发个号令,使百花一齐开放,同来称祝?既可助他歌舞声容,又可添些酒兴,岂不更觉有趣?”众仙听了,齐声说“妙”,都催百花仙子即刻施行,以成千秋未有一场胜会。
百花仙子连忙说道:“小仙所司各花,开放各有一定时序,非比歌舞,随时皆可发令。月姊今出此言,这是苦我所难了!况上帝于花,号令极严,稽查最密。凡下月应开之花,于上月先呈图册,其应否增减须瓣、改换颜色之处,俱候钦裁。上命披香玉女细心详察,务使巧夺人工,别开生面。所以同一梅花,有绿萼、朱砂之异;同一莲花,有重台、并蒂之奇。牡丹、芍药,佳号极繁;秋菊、春兰,芳名更伙。一枝一朵,悉遵定数而开。或后或先,俱待临期而放。又命催花使者,往来保护,以期含苞吐萼之时,如式呈妍。果无舛错,注明金箓云签,来岁即移雕栏之内,绣闼之前,令得净土栽培,清泉灌溉,邀诗人之题品,供上客之流连。 花日增荣,以为奖励。设有违误,纠察灵官奏请分别示罚。其最重的,徙植津亭驿馆,不特任人攀折,兼使沾泥和土,见蹂于马足车轮。其次重的,蜂争蝶闹,旋见凋残;雨打霜摧,登时零落。其最轻的,亦谪置深山穷谷,青眼稀逢,红颜谁顾;听其萎谢,一任沉埋。有此种种考察,是以小仙奉令惟谨,不敢参差,亦不敢延缓。今要开百花于片刻,聚四季于一时,月孳此言,真是戏论了。”
嫦娥听这一片话,甚觉有理,再难勉强;当不起风姨与月府素日亲密,与花氏向来不和,在旁便说出一段话来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
徐英公传檄起义兵 骆主簿修书寄良友
话说麻姑闻百花仙子之言,不觉笑道:“你既要骗我酒吃,又斗我围旗,偏有这些尖嘴薄舌的话说!我看你只怕未必延龄,反要促寿哩。若讲着棋,我虽喜同你着,却又嫌你……”百花仙子道:“这却为何?”麻姑道:“我喜你者,因你棋不甚高,臭的有趣,同你对着,可以无须用心,即可取胜,所谓杀屎棋以作乐,颇可借此消遣。无如你棋品平常,每每下到半盘,看势头不好,不是一掳,就想推故要走。古人云:‘未角智,先练品。’谁知你是未角智,先练掳,又练走。所以我又嫌你。我们今日预先讲定,或三盘五盘,必须见个胜负,不准半途而废。如果有事,请办过再来,免得临时闹诡。”
百花仙子笑道:“小仙今拜南极仙翁为师,若论高手,大约除了敝老师就要轮到小仙,岂可与从前一例看待。--就下十盘我也不惧!且命贵仙女暖酒安枰,我两人好一饮一着,分个高下。”麻姑道:“仙姑休得夸强,到了终局,你才知利害,那才后悔不该同我对局哩!”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今日如果得胜,小仙闻得下界高手甚多,我去凡间访求明师,就便将弈秋请来,看你可怕?”麻姑道:“那弈秋老先生,连孟夫子都佩服的,我如何不怕!但仙姑‘下凡访师’这句话,未免动了红尘之念,将来只怕下界有人聘你去做棋中高手哩。”
一面说笑,随命仙女摆设酒肴,安排棋局,登时各逞心思,对着起来。百花仙子只顾在此着棋,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齐放。
原来这位帝王并非须眉男子,系由太后而登大宝。乃唐中宗之母,姓武,名曌,自号则天。按天星心月狐临凡。当日太祖、大宗本是隋朝臣子,后来篡了炀帝江山。虽是天命,但杀戮过重,且涉于淫私,伤残手足;所以炀帝并各路烟尘趁他这个亏处,都在阴曹控告唐家父子种种暴戾荼毒之苦。冥官具奏。幸亏众神条陈:与其令杨氏出世报仇,又结来生不了之案,莫若令一天魔下界,扰乱唐室,任其自兴自灭,以彰报施。适有心月狐思凡获谴,即请敕令投胎为唐家天子,错乱阴阳,消此罪案。
心月狐得了此信,欢喜非常,日盼下凡吉期。这日来到广寒,与太阴告辞。嫦娥触动前事,因悄悄说道:“星君此去下界为帝,享受玉食万方皆不足道。倘能于一日之中,使四季名花莫不齐放,普天之下尽是万紫千红,那才称得锦绣乾坤,花团世界。不独名传千古,也显得星君通天手段。”心月狐笑道:“这有何难?我既为帝,莫讲百花教他齐放,他不敢不遵,就是那从不开花的铁树,也要开朵花儿给我看看哩。此时说来无凭,日后便见明白。”说罢作别。-一后来下凡,脱生为则天皇帝,即唐中宗之母。
当时中宗在位,一切谨守彝训,天下虽然太平,无如做人仁慈,不合武太后之意。未及一载,废为庐陵王,贬在房州。武后自立为帝,改国号周,年号光宅,自中宗嗣圣元年甲申即位,赖唐家一点庇荫,天下倒也无事。无奈武后一味尊崇武氏弟兄,荼毒唐家子孙。那时恼了一位豪杰,是英国公徐绩之孙徐敬业,在外聚集英雄,同骆宾王做了一道檄文,布告天下,以讨武后。武后即发强兵三十万,命李孝逸率领众将征剿。徐敬业手下虽有兵十万,究竟寡不敌众,兼之不听魏思温之言,误从薛仲璋之计,以致大败亏输。后来被周兵追到至急之际,手下只剩千余人。
彼时徐敬业、骆宾王各有一子,跟在军前,都不满十岁。徐敬业见事机万无挽回,即同骆宾王商议,选了四名精壮偏将,保护两位公子,暗暗奔逃。并将所讨武氏檄文,割下袍襟,咬破手指,每人各书-张,交付两位公子,叮咛嘱付,教他日后务保主上复位,以承父志。所以徐敬业之子取名徐承志,骆宾王之子取名骆承志。
当时骆宾王又割一幅袍襟,匆匆写了一封血书,送给儿子道:“此信日后送到陇右节度使史伯伯处。此人名叫史逸,向日同我结拜至交。为人忠心赤胆,素谙天文,刻下虽有勤王之意,因兵微将寡,未敢妄动。将来首先起兵剿灭武氏,必是此人。我儿前去得能替我出得半臂之劳,我亦含笑九泉。切须勉力为之!”
徐敬业也写两封血书,递给儿子道:“此信吾儿一送淮南节度使文伯伯处,一送河东节度使章伯伯处。文伯伯名隐,章伯伯名更。为人都是血心仗义。本欲起兵剿除内乱,迎主还朝,因兵马甚少,尚未举事。吾儿只要逃得性命,或在淮南,或在河东,投了此信,得能安身,将来自有出头之日。……”叮咛未毕,后面追兵甚近,父子四人只得洒泪面别。
后来徐敬业被偏将王那相刺死,即持敬业首级投降,余党俱被擒捕,其兄徐敬功带领家眷,逃在外洋。骆宾王竟无下落,其父骆龙带领孙女,亦逃海外。余如唐之奇、杜求仁、魏思温、薛仲璋诸人,悉皆奔逃。
武后剿灭徐敬业,惟恐城池不固,日与武氏弟兄计议,大兴土木,于长城外,另起东西南北四座高关,把个长安团团围在居中,真是水泄不通。这四座关就命武氏弟兄把守,武四思镇守北关:北方属水,兼之关下河道西通酉阳之水取名酉水关。武五思镇守西关:西方属金,主肃杀之象,兼因地近巴蜀取名巴刀关。武六思镇守东关:东方属木,又因关下河道向产紫贝,--本名木贝关。他因“木”字犯了武氏祖讳,却把“木”字少写一笔--名叫才贝关。武七思镇守南关:南方属火,因造此关之后,关内屡遭回禄,恐火太旺,取名无火关。弟兄四个,都得异人传授,颇有妖术。关前各设“迷魂阵”一座,极其利害。因此四方闻风而惧。
当时虽有几家忠良欲为勤王之计,因有此关阻隔,未敢冒昧兴师,暂且臣服于周,相时而动。武后恃有高关,又仗武氏弟兄骁勇,自谓稳如泰山,十分得意。
一日,正值残冬,同太平公主在暖阁饮酒,推窗赏雪,并与宫娥上官婉儿唱和吟诗。武后因雪越下越大,不觉喜道:“古人云:‘雪兆丰年。’朕才登极,就得如此佳兆,明岁自然五谷丰登,天下太平了。”公主同上官婉儿率领众宫娥都山呼叩贺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回
吟雪诗暖阁赌酒 挥醉笔上苑催花
话说武后赏雪心欢,趁着酒兴,又同上官婉儿赌酒吟诗。上官婉儿每做“雪兆丰年”诗一首,武后即饮一杯。起初是一首诗一杯酒,后来从两首诗一杯酒慢慢加到十首诗一杯酒。上官婉儿刚把诗机做的略略活了,诗兴还未一分,武后酒已十分。
正饮得高兴,只觉阵阵清香扑鼻,武后朝外一望,原来庭前有几株腊梅开了。不觉赞道:“这样寒天,腊梅忽然大放,岂非知朕饮酒,特来助兴?如此殷懃,自应懋赏!”吩咐挂红、赏金牌。宫娥答应,登时俱挂红绫、金牌。
武后醉眼朦胧,又吩咐宫女道:“此地蜡梅既来伺候,想来园中各花素知朕有爱花之癖,自然也都大放。即刻备辇,朕同公主往群芳圃、上林苑赏花去。”众宫娥只得答应,传旨备辇。
公主道:“腊梅本系冬花,此时得了雪气滋润,所以大放。至别的花卉,开放各有其时,此刻离春令虽近,天气甚寒,焉能都开呢?”武后道:“各花都是一样草木,腊梅既不畏寒,与朕陶情,别的花卉,自然也都讨朕欢喜。古人云:‘圣天子百灵相助。’我以妇人而登大宝,自古能有几人?将来真可上得《无双谱》的。此时朕又岂止百灵相助,这些花卉小事,安有不遂朕心所欲?即便朕要挽回造化,命他百花齐放,他又焉能违拗!你们且随朕去,只怕园内各花早已伺侯开了。”
公主再三谏阻,武后哪里肯听,随即乘辇,命公主、上官婉儿同去赏花。到了群芳圃,下得辇来,四处一望,各样花木,除腊梅、水仙、天竺、迎春之外,尽是一派枯枝,莫讲赏花,要求赏个青叶也是难的。看了一遍,不觉面红过耳,真是众目之下,羞愧难当,几乎把酒都羞醒了。
正要到上林苑去,只见有个小太监走来奏道:“奴婢才到上苑看过,那边也同这边一样。据奴婢看来,大约众位花仙还不晓得万岁要来赏花,所以未来伺候。刚才奴婢已向各花宣过圣意,倘万岁亲自再下一道御旨,明日自然都来开花了。”
武后听罢,心中忽然动了一动,倒像触起从前一件事来。再四寻思,却又无从捉摸。不觉把头点了两点道:“也罢!今日已晚,权且施恩,限他明日开罢。”吩咐预备金笺笔砚。提起笔来,想了一想,在那笺纸上,醉笔草草写了四句:“明朝游上苑,火速报春知。花须连夜发,莫待晓风催。”写罢,吩咐太监拿去用了御宝,即发上林苑张挂。并命御膳房,明早预备赏花酒宴。公主同上官婉儿听了,都不觉暗笑。武后酒醉难支,即带众人乘辇回宫。太监遵旨,把金笺用了御宝,张挂上林苑内。
那上林苑腊梅仙子同水仙仙子见了这道御旨,忙到洞中送信。谁知这日百花仙子正同麻姑着棋,因天晚落雪,尚未回洞。当时牡丹仙子得了此信,不知洞主下落,即同兰花仙子冒雪分头到百草、百果各位仙姑洞中寻访,毫无踪迹。天已夜晚,雪仍不止,只得回洞。
牧丹仙子道:“此旨限期又迫,偏偏洞主又无下落,这却怎好?”桃花仙子道:“据小仙愚见,为今之计,惟有各司本花,前去承旨。况我们这座蓬莱,周围七万里,上面仙姑洞府,不计其数,焉能个个遍访。设或逾限,违了圣旨,岂同儿戏!此时即找着洞主,禀知此事,除承旨之外,安能另有别见。且洞主向来谨慎从不越分妄为,岂有违旨之理!”
杨花仙子在旁听了,不觉暗暗点头。牡丹仙子道:“话虽如此,洞主究系众人领袖,岂可不候号令,擅自前去?不知兰、桂二位仙姑,可另有高见?”兰花仙子道:“小仙同桂花仙姑所司之花,原有四季之名,四时莫不可放。此刻就去承旨,也无不合。但细细忖度,自应找寻洞主,禀知为是。况罚不责众,如果立意都不承旨,谅那世主亦难遽将群芳尽废。且众姊妹虽以花卉为名,并非独供玩赏,其中隶于药品济世的亦复不少,若都废了,何以疗疾?以此看来,更可放心。况时值隆冬,概令群花齐放,未免时序颠倒。虽皇上圣谕,究竟于理不顺,即使违误,谅难加罪。所谓‘言不顺则事不成’。若名正言顺,事在必行,我们一经闻命,自应即去承旨,又何须禀知洞主。现在行止在于两可,所以不能不候洞主之命。小仙拙见如此。”
桂花、梅花、菊花、莲花四位仙子听了,莫不点头,都道:“仙姑所见极是。”只见杨花、芦花、藤花、蓼花、萱花、葵花、苹花、菱花八位仙子,彼此交头接耳,商议多时,一齐说道:“诸位仙姑去不去,小仙也不敢勉强。但我等虽忝列群芳,质极贱微,道行本浅,位分又卑,即乏香艳之姿,兼无济世之用,何能当此违旨重谴?一经被谪,区区微末,岂能保全?再四斟酌,不能不筹且顾眼前之计。此时业经交丑,那旨内说“莫待晓风催”。转瞬就要发晓,我们惟有各司本花,先去承旨。日后即使洞主责备,亦当垂鉴下情。且吾辈倘竟违旨,俱获重罪,洞主身为领袖,又安能置身事外?今即循分承旨,彼此均无过失,洞主犒赏不暇,岂有责备之理!”因向桃花仙子道:“适才仙姑曾言:‘惟恐逾限获罪。’何不趁此结伴同行?”不由分说,即拉了桃花仙子,竟自一同而去。
九位仙子刚去,只见上林苑土地并值日功曹也来相催。登时众仙子莫不纷纷前往。
那时天已渐晓,雪已住了,牡丹仙子向兰花仙子叹道:“众心不齐,又将奈何?小仙惟有再去寻访。至于行止,只好悉听诸位。”说着去了。
兰花仙子等之许久,总无音信。功曹、土地络绎来催。转眼间,红日已升,众花仙十去八九。洞中只剩桂花、梅花、菊花、莲花、海棠、芍药、水仙、腊梅、玉兰、杜鹃、兰花,共十一位仙子。大家商议多时,并无良策,只得勉强一同去了。
牡丹仙子又在四处访问,直到辰时,仍无影响。回到洞中,只剩两个女童看守洞门。呆了半晌,无计可施;惟恐违旨,只得也向上林苑而来。
武后自从上林苑回宫,睡到黎明,宿酒已消。猛然想起昨日写诏之事,连忙起来,心内着实懊悔酒后举动,过于孟浪,倘群花竟不开放,将来传扬出去,这场羞愧,如何遮掩?正在寻思,早有上林苑、群芳圃司花太监来报,各处群花大放。武后这一喜非同小可!登时把公主宣来,用过早膳,齐到上林苑。只见满园青翠萦目,红紫迎人,真是锦绣乾坤,花花世界。天时甚觉和暖,池沼都已解冻,陡然变成初春光景。正是:“池鱼戏叶仍合冻,谷鸟啼花乍报春。”
武后细细看去,只见众花惟牡丹尚未开放。即查群芳圃,亦是如此。不觉大怒道:“朕自进宫以来,所有上林苑、群芳圃各花,每于早晚,俱令宫人加意浇灌,百般培养,自号督花天王。因素喜牡丹,尤加爱护。冬日则围布幔以避严霜,夏日则遮凉篷以避烈日。三十余年,习以为常。朕待此花,可谓深仁厚泽。不意今日群芳大放,彼独无花。负恩昧良,莫此为甚!”吩咐太监即将各处牡丹,逐根掘起,多架柴炭,立时烧毁。
公主劝道:“此时众花即放,牡丹为花中之王,岂敢不遵御旨。但恐其花过大,开放不易。尚望主上再宽半日限期。倘仍无花,再治其罪,彼草木有知,谅亦无怨。”武后道:“你既替他恳求,姑且施恩,再限两个时辰。如再无花,就怨不得朕了。”因问太监道:“此处牡丹若干株?”太监奏道:“上林苑共约二千余株,与群芳圃数目相彷。”武后道:“此时已交辰初,就以辰时为限。尔等即烧炭火千盆,先把干株枝梗炙枯,不可伤根。炙后如放叶开花,即将炭火撤去。俟到巳时无花,再将所余千余株,也用炭火炙枯。一交午时,如再不开,立将各处牡丹一总掘起,用刀斧捶为齑粉。那时朕再降旨,令天下尽绝其种。所有群芳圃牡丹,亦照此处一例办理。”太监答应,登时炭火齐备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五回
俏宫娥戏夸金盏草 武太后怒贬牡丹花
话说太监把炭火预备,上林苑牡丹二千株转眼间已用炭火炙了一半;群芳圃也是如此。上官婉儿向公主轻轻笑道:“此时只觉四处焦香扑鼻,倒也别有风味。向来公主最喜赏花,可曾闻过这样异香么?”公主也轻轻笑道:“据我看来今日不独赏花,还炮制药料哩。”上百婉儿道:“请教公主,是何药料?”公主笑道:“好好牡丹,不去浇灌,却用火炙,岂非六味丸用的炙丹皮么!”上官婉儿笑道:“少刻再把所余二千株也都炙枯,将来倒可开个丹皮药材店哩。向来俗传有击鼓催花之说。今主上催花,与众不同,纯用火攻,可谓霸王风月了”。
公主道:“闻得向来你将各花有‘十二师’、‘十二友’、‘十二婢’之称,不知何意?此时主上正在指拨宫人炮制牡丹,趁此无事,何不将师、友、婢的寓意谈谈呢?”上官婉儿道:“这是奴婢偶尔游戏,倘说的不是,公主莫要发笑,所谓师者,即如牡丹、兰花、梅花、菊花、桂花、莲花、芍药、海棠、水仙、腊梅、杜鹃、玉兰之类,或古香自异,或国色无双,此十二种,品列上等;当其开时,虽亦玩赏,然对此态浓意远,骨重香严,每觉肃然起敬,不啻事之如师,因而叫作‘十二师’。他如珠兰、茉莉、瑞香、紫薇、山茶、碧桃、玫瑰、丁香、桃花、杏花、石榴、月季之类,或风流自赏,或清芬宜人,此十二种,品列中等;当其开时,凭栏拈韵,相顾把杯,不独蔼然可亲,真可把袂共话,亚似投契良朋,因此呼之为‘友’。至如凤仙、蔷薇、梨花、李花、木香、芙蓉、蓝菊、栀子、绣球、罂粟、秋海棠、夜来香之类,或嫣红腻翠,或送媚含情,此十二种,品列下等;然其开时,不但心存爱憎,并且意涉亵狎,消闲娱目,宛如解事小鬟一般,故呼之为‘婢’。惟此三十六种,可师,可友,可婢。其余品类虽多,或产一隅之区,见者甚少;或乏香艳之致,别无可观。故奴婢悉皆不取。”
公主道:“你把三十六花,借师、友、婢之意,分为上、中、下三等,固因各花品类,与之区别。据我看来,其中似有爱憎之偏。即如芙蓉应列于友,反列于婢;月季应列于婢,反列于友,岂不教芙蓉抱屈么?”上官婉儿道:“芙蓉生成媚态娇姿,外虽好看,奈朝开暮落,其性无常,如此之类,岂可与友?至月季之色虽稍逊芙蓉,但四时常开,其性最长,如何不是好友?”
正在谈论,已交巳初。只见宫人纷纷来报,此处同群芳圃牡丹,俱已放叶含苞,顷刻就要开花了。武后道:“原来他也晓得朕的炮制利害!既如此,权且施恩,把火撤去。”宫人遵旨,撤去火盆。霎时各处牡丹大放。连那炭火炙枯的,也都照常开花。如今世上所传的枯枝牡丹,淮南卞仓最多。无论何时,将其枝梗摘下,放入火内,如干柴一般,登时就可烧着。这个异种,大约就是武则天留的“甘棠遗爱”。
当时武后见牡丹已放,怒气虽消,心中究竟不快,因下一道御旨道:“昨朕赏雪,偶尔高兴,欲赴上苑赏花,曾降敕旨,令百花于来晨黎明齐放,以供玩赏。牡丹乃花中之王,理应遵旨先放。今开在群花之后,明系玩误。本应尽绝其种。姑念素列药品,尚属有用之材,着贬去洛阳。所有大内牡丹四千株,俟朕宴过群臣,即命兵部派人解赴洛阳,着该处节度使章更,每岁委员采贡丹皮若干石,以备药料之用。”此旨下过,后来纷纷解往,日渐滋生,所以天下牡丹,至今惟有洛阳最盛。
武后又命司花太监,将上林苑、群芳圃所开各花,细细查点,共计若干种开单呈览。其中如有外域及各处所贡者,亦皆一一载明。太监领旨,登时查明共九十九种,把名目开列清单呈上。武后见各花开的如许之多,颇有喜色,把单子递给公主观看。因向上官婉儿笑道:“你向有才女之名,最是博古通今,可曾见过灵芝、铁树均在残冬开花?那洛如、青囊、瑞圣、曼陀罗各花来历,可都晓得么?”上官婉儿奏道:“臣婢向闻灵芝产自名山,乃神仙所服。因其每岁三花,又名‘三秀’。虽前古圣明之世,亦属罕有。今不独芬芳大放,并有五色之异。至铁树开花,尤属罕见。相传每逢丁卯年,或可一放,今系甲申,更非其时。不意竟于寒冬,与灵芝一齐吐艳,实为国家嘉祥。洛如花,据古人传说,其种即不易得,其花尤为少见,惟国有文人,始能放花。青囊花,按史鉴本出契丹。其详虽不可考,然以‘青囊’二字言之,据《晋书》,当日郭公曾得青囊之秘,象属文明。今同洛如一并开放,必主人文辅佐圣明之兆。他如瑞圣花,一经开放,必经九月之久,象主国祚永长。曼陀罗花,当日世尊说法,上天雨之,象主西方宁谧。以上各花,皆为希世之宝,今俱遵旨立时齐放,真是主上洪福齐天所致,可谓亘古未有盛事,亦是千秋一段佳话。”
公主道:“今观洛如、青囊所放之花,不独鲜艳冠于群芳,而且枝多连理,花皆并蒂。以阴阳、奇偶而论,连理、并蒂为双,属阴;阴为女象。适才上官婉儿所奏洛如、青囊主文,以臣女所见,连理、并蒂主女。据这景象,将来必主圣上广得闺才之兆。盖圣上既奉天运承了大统,天下闺中,自应广育英才,以为辅弼,亦如古之八元、八恺,风云际会。所以草木有知,也都预为呈兆。臣等叨蒙圣上洪福,恭逢其盛,不胜欢欣颂祷!”于是率领众宫人山呼叩贺。
武后听罢,不觉大悦道:“此虽上天垂象,但朕何德何能,岂敢妄冀巾帼中有八元,八恺之盛。倘得一二良才,共理朝纲,得备顾问,心愿也就足了。”于是吩咐宫人,即与众花挂红。并降敕旨,封洛如花为“文运女史’,青囊花为“文化女史’。又命太监制金牌二面,一镌“文运女史”,一镌“文化女史”,登时制就,挂于洛如、青囊之上。谁知各花一经挂红,开的更觉鲜艳。那洛如、青囊挂了金牌,尤其茂盛,不独并蒂,并从花心又出一花。
武后越看越爱,不觉喜笑颜开道:“此时洛如、青囊二花经朕封为女史,莫不蒂中结蒂,花中套花,真是双双吐艳,两两争妍。若以奇偶而论其为坤象无疑。公主所言闺才之兆,实非无因。但向来两花并放,谓之并蒂。至花心又出一花,却最罕见,历来亦无其名。若据形状,宛然子伏母怀,似宜呼为‘怀中抱子’。现在各花将及百种,至并蒂以及怀中抱子,只得洛如、青囊二种。今特降旨:‘众花中如再开有并蒂或怀中抱子者,即赐金牌一面,并赏御酒三杯。’”说罢,将旨写了,随即张挂。
却也作怪,不多时,各花中竟有十余种开出并蒂,至怀中抱子,虽有数种,内中惟石榴最盛。武后即命宫人各赏金牌,并奠御酒。
公主道:“臣女向在上苑游玩,石榴甚少。今岁忽有数百株之多,不独五色备具,并有花心另挺枝叶,复又生出怀中抱子。奇奇幻幻,夺尽造物之巧。如此异种,不知从何而来?”武后道:“此处石榴,乃朕特命陇右节度使史逸从西域采办来的。据说此花颜色种类既多不同,并有夏秋常开者。此时不但开出异色,且多怀中抱子。世俗本有榴开见子之说,今又开出怀中抱子,多子之象,无过于此。宜封为‘多子丽人’。朕见此花,偶然想起侄儿武八思,年已四旬,尚无子息。昨朕派往东海郡镇防海口,何不将此送去,以为侄儿得子之兆?”
于是吩咐太监,俟宴过群臣,即将石榴二百株,传谕兵部,解交武八王爷查收。--此花后来送至东海郡,附近流传,莫不保护。所以沭阳地方,至今仍有异种,并有一株而开五色者。每花一盆,非数十金不可得,真可甲于天下。
武后正在吩咐,只见宫人奏道:“现在查点各处牡丹,除解洛阳四千株,仍余四百株。应栽何处,请旨定夺。”武后道:“所有大内牡丹,俟宴赏后,毋许留存一株。这样丧心负恩,岂可仍留于此!所余四百株,朕闻淮南节度使文隐昨在剑南剿灭倭寇,颇为出力,现在积劳成疾。闻彼处牡丹甚少,可将此花赐给文隐,令其玩花养病,以示朕轸念劳臣之意。”宫人领旨。武后又到群芳圃看了一通,吩咐摆宴与公主赏花饮酒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六回
众宰承宣游上苑 百花获谴降红尘
话说武后吩咐摆宴,与公主赏花饮酒。次日下诏,命群臣齐赴上苑赏花,大排筵宴。并将九十九种花名,写牙签九十九根,放于筒内。每掣一签,俱照上面花名做诗一首。--武后因前日赏雪,上官婉儿做了许多诗,毫不费力,知他学问非凡。意欲卖弄他的才情,所以也令上官婉儿与群臣一同做诗,先交卷者赐大缎二匹;交卷过迟者,罚酒三巨觥。所有题目,或五言、七言,或用何韵,皆临时掣签,以免众人之疑。谁知一连做了几首,总是上官婉儿第一交卷。这日共做了五十首诗,上官婉儿就得了五十分赏赐。次日又同群臣做了四十九首诗,上官婉儿只得了四十八分半的赏赐。因交卷之时,内有二位臣子,不前不后,恰恰同他一齐交卷,因此分了一半赏赐。总而言之,一连两日,并无一人在上官婉儿之先交卷。
不但才情敏捷,而且语句清新,真是“胸罗锦绣,口吐珠玑”。诸臣看了,莫不吐舌,都道:“天生奇才,自古无二!”
武后连日赏花,虽然欢喜,就只恨上苑地势太阔,众花开的过多,每每一眼望去,那派美景,竟不能全在目前,心里只觉美中不足。于是下一道旨意,饬令工部于上苑适中之地,立时起一高台,以便四面眺望。就取各花开放将及百种之意,名“百花台”。自从宴过群臣,日与公主在百花台赏花。
那百花仙子那日同麻姑着棋,因落雪无事,足足着到天明。及至五盘着完,已有辰时光景。只见女童来报:“外面众花齐放,甚觉可爱,请二位仙姑出去赏花。”二人出洞朝外一望,果然群花齐放,四处青红满目,艳丽非常,迥然别有天地。
百花仙子看了,甚觉骇异,连忙推算,只吓的惊疑不止道:“昨日我们着棋时,仙姑无意中曾有‘终局后悔’之话,彼时小仙听了就觉生疑,不意今日果然生出一事。刚才我见众花开的甚奇,细细推算,谁知下界帝王昨日偶尔高兴,命我群花齐放。小仙只顾在此着棋,不知其详,未去奏明上帝,以致数百年前同嫦娥所定那个罚约,竟自输了。这却怎好?”麻姑不觉叹道:“这总怪我们道行浅薄,只能晓得已往,不能深知未来。当日所定罚约,那知数百年后,却有此事。昔日嫦娥因仙姑当众仙之面,语带讥刺,每每同我谈起,还有嗔怪之意。今既如此,他岂肯干休。仙姑要求无事,为今之计,惟有先将‘失于觉察,未及请旨’的话,具表自行检举,一面即向嫦娥请罪,或可挽回。若不如此,不但嫦娥不肯干休,兼恐稽查各神参奏。必须早做准备,以免后患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具表自请处分,乃应分当行之事。若向嫦娥请罪,小仙实无此厚颜。--况嫦娥自从与我角口,至今见面不交一言,我又何必恳他。”麻姑道:“仙姑既不赔罪,将来可肯替他打扫落花?”百花仙子道:“小仙修行多年,并非他的侍从,安能去作洒扫之事!当年我原有言在先,如爽前约,教我堕落红尘。今既犯了此誓,神明鉴察,岂能逃过此厄。这是小仙命该如此,所以不因不由就有群花齐放一事,更有何言!只好静听天命。至于自行检举,也可不必了。”
说罢,不觉满面愁容,道声“失陪”,即至本洞。两个女童把连日奉诏之事禀过。只见嫦娥那边命女童来请仙姑去扫落花。百花仙子只羞的满面绯红,因说道:“你回去告知你家仙姑,我当日有言在先,如爽前约,情愿堕落红尘。今我既已失信,将来自然要受一番轮回之苦。只要你家仙姑留神,看我在那红尘中有无根基,可能不失本性?日后缘满,还是另须苦修,方能返本;还是刚弃红尘就能还原。到了那时,才知我的道行并非浅薄之辈哩。”女童答应去了。
到了下晚,只见百草、百果、百谷三位仙子,满面愁容,来至洞中。匆匆行礼,按次归坐。百草仙子道:“适闻有位尊神上了弹章,把仙姑参了一本。小仙同他二位侦听真实,特来探望。不知仙姑可曾得信?”百花仙子叹道:“小仙自知身获重罪,追悔莫及,惟有闭门思过,敬听天命。今承下顾,足感盛情。被参之事,小仙并无所闻,尚求明示。”百果仙子道:“仙姑被参,就因群花齐放一事。所上弹章,大略言下界帝王虽有御诏,但非为国计民生起见,且系酒后游戏,该仙子何以迫不及待,并不奏闻请旨,任听部下逞艳于非时之候,献媚于世主之前。致令时序颠倒,骇人听闻。况身为一洞之主,任情闲旷,不能约束所属,既已失察获愆,有乖职守,仍不自请处分;而属下目无洞主,亦不恪遵约束;均有不合,请旨一并谪入红尘,受其磨折,以为不能约束,不遵约束者戒。闻仙姑谪在岭南,年未及笄,遍历海外,走蛮烟瘴雨之乡,受骇浪惊涛之险,以应前誓,以赎前愆,即日就要下凡。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饯,特来面请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请教三位仙姑,如水仙、腊梅……几位仙子,可在被谪之列?”百谷仙子道:“闻得他们所司之花,虽系当令,原无不合;但不能力阻众人,亦属非是。因此,也都谪入红尘。连仙姑共计百人。限期虽迟早不等,大约不出三年,都要陆续下凡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小仙身获重谴,今被参谪,固罪所应得;但拖累多人,于心何安!此后一别,不惟天南地北。后会无期;而风流云散,绿暗红稀,回前仙山,能毋惨目!”说罢,叹息不止。
百草仙子道:“仙姑不消烦恼。小仙探得将来被谪之人,或在十道,或在外域,虽散居四处,日后自能团聚一方,俟仙姑历过各国,坐缘期满,那时王母自然命我等前来相迎,仍至瑶池,以了这段公案。此是仙机,我等窃听而来,万万不可泄漏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请教仙姑,是哪十道?是何外域?”百草仙子道:“如今唐朝地理,因山川形势,分天下为十道。凡县分隶于郡,郡归于道(道即后世之省)如关内、河南、河东、河北、山南、陇右、淮南、江南、剑南、岭南之类。至于外域,海外甚多,不能历举。若以众仙姑降生而论,如君子、黑齿、淑士、歧舌、智佳、女儿各国,大约亦有几人,谪在其内。”
说话间,元女、织女、麻姑,也来探望。谈起此事,叹息之间,大家都埋怨百花仙子并不自请处分,又不与嫦娥陪罪,以致降落红尘。将来棋会少了一人,好不扫兴。麻姑道:“当日仙姑同嫦娥角口时,小仙曾见王母不住点头,似有嗟叹之意,彼时甚觉不解。及至今日,才晓得王母当日嗟叹,已料定有此一事。若论过去未来,我们虽亦略知一二,至数百年后之事,我们道行浅薄,何能深知。”元女道:“此事固有定数。当日倘能谨言,不必纷争;今日再能容忍,略尽人事,想来也不至此。此时无可如何,只好归之于命了。”百花仙子道:“据仙姑所言,此事固由不能慎言而起,难道小仙此厄竟非天命造定么?”元女道:“仙姑岂不闻‘小不忍则乱大谋’?又谚云:‘尽人事以听天命。’今仙姑既不能忍,又人事未尽,以致如此,何能言得天命。早间若听麻姑之言,具表自行检举,并与嫦娥赔罪,此时或仍被谪,所谓人事已尽,方能委之于命。即如下界俗语言:‘天下无场外举子。’盖未进场,如何言中;就如人事未尽,如何言得天命。世上无论何事,若人力未尽,从无坐在家中,就能平空落下随心所欲事来。强求固属不可,至应分当行之事,坐失其机,及至事后委之于命,常人之情,往往如此。不意仙姑也有此等习气,无怪要到凡间走一遭了。”织女道:“‘成事不说,既往不咎。’我们原是各治水酒饯行的,还说我们饯行正文罢。”于是众仙姑都当面定了日期,接二连三,各备酒宴,替百花仙子饯行。
那牡丹仙子同众仙子,在上林苑伺候武后宴毕。陆续回洞,都在洞主面前请罪。百花仙子不但并不责备,一概归罪于己。众仙子见洞主如此宽洪,心中更觉不安。--那杨花、芦花、藤花、蓼花,萱花、葵花、苹花、菱花八位仙子,更是追悔无及。过了几日,这九十九位仙子,也有素日许多相好仙姑,接接连连,分着饯行。
一日,红孩儿、金童儿同青女儿、玉女儿,在入梦岩游幻洞备了酒果,替百花仙姑并诸位仙子饯行。请百草、百果、百谷、元女、织女、麻姑并四灵大仙,相陪饮酒。百花仙子因百草仙子说他将来下凡要遍历海外各国,恐有风波及妖魔盗贼之害,甚为忧惧。红孩儿道:“仙姑只管放心!今日大家既来祖饯,都是休戚相关之人,将来设有危急,岂有袖手之理。此后倘在下界有难,如须某人即可解脱,不妨直呼其名,令其速降。我们一时心血来潮,自然即去相救。”
金童儿道:“何谓‘心血来潮’?小仙自来从未‘潮’过,也不知‘心血’是什么味。毕竟怎样‘潮’法?求大仙把这情节说明,日后好等他来潮。”红孩儿道:“我见下界说部书上往往有此一说,其实我也不知怎样潮法。大仙要问来历,你只问那做书的就明白了。”玉女儿道:“下界说部原有几种好的,但如‘心血来潮’旧套满篇的也就不少。你若追他来历,连他也是套来的,何能知道怎样潮法。刚才红孩儿大仙说,百花仙姑如在下界有难,教他呼我众人之名前去相救,这话只怕错了:百花仙始既已托生,岂能记得前生之事?若能呼我众人之名,与仙家何异?既是仙家,岂不自知趋避,何须呼人解脱?此话令人不解。”红孩儿道:“呸!呸!这话我说错了!将来百花诸位仙姑如在下界有难,今日我等在坐诸人,如系某位大仙或某位仙姑应分当去拯救的,本人即去相救;如须某人相帮,立即知会同往。彼此务须时时在意。事关百位仙姑,非同小可。倘有遗误,怠惰不前,教他也堕红尘!”--只因红孩儿这句话又生出许多事来。
当时青女儿、玉女儿都与百花仙子把盏。酒过数巡,百兽、百鸟、百介、百鳞四仙向百花仙子道:“仙姑此去,小仙等无以奉饯,特赠灵莫一枝。此芝产于天皇盛世,至今二百余万年,因得先天正气,受日月精华,故仙凡服食,莫不寿与天齐。些须微意,望仙姑哂存。”百花仙子刚要道谢,只见百草、百果、百谷、元女、织女、麻姑六位仙子也接着说道:“我等偶于海岛深山觅得回生仙草一枝,特来面呈,以为临别之赠。此草生于开辟之初,历年既深,故功有九转之妙,洵为希世奇珍。无论仙凡,一经服食,不惟起死回生,并能同天共老。区区微敬,略表离衷,亦望仙姑笑纳。”百花仙子忙向众仙道谢拜领,即托百草仙子代为收存,以备他年返本还原之用。青女儿道:“这两种仙品,都是不死金丹,百草仙姑虽代收存,切莫偷吃才好。诚恐日后百花仙姑在下界须用,一时呼名,命你送去,那时,你虽‘心血来潮’,若两手空空,无物可送,不独仙姑心血枉自来潮,并恐百花仙姑在下界守候着急,他的心血也要来潮哩。”说罢,合座不觉大笑。众仙祖饯未罢,早有几位仙姑限期已到,一个个各按年月,都朝下界投胎去了。那百花仙子降生岭南唐秀才之家,乃河源县地方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
小才女月下论文科 老书生梦中闻善果
话说这位唐秀才,名敖,表字以亭。祖籍岭南循州海丰郡河源县。妻子久已去世,继娶林氏。兄弟名唐敏,也是本郡秀士。弟妇史氏,至亲四口,上无父母,喜得祖上留下良田数顷,尽可度日。唐敏自进学后,无志功名,专以课读为业。唐敖素日虽功名心胜,无如秉性好游,每每一年倒有半年出游在外,因此学业分心,以致屡次赴试,仍是一领青衫。
恰喜这年林氏生了一女。将产时,异香满室,既非冰麝,又非旃檀,似花香而非花香,三日之中,时刻变换,竟有百种香气,邻舍莫不传以为奇,因此都将此地唤作“百香衢”。未生之先,林氏梦登五彩峭壁,醒来即生此女,所以取名小山。隔了两年,又生一子,就从姊姊小山之意,取名小峰。小山生成美貌端庄,天资聪俊。到了四五岁,就喜读书,凡有书籍,一经过目,即能不忘。且喜家中书籍最富,又得父亲、叔叔指点,不上几年,文义早已精通。兼之胆量极大,识见过人,不但喜文,并且好武,时常舞枪耍棒,父母也禁他不住。
这年唐敖又去赴试。一日,正值皓月当空,小山同唐敏坐在檐下,玩月谈文。小山问道:“爹爹屡赴科场;叔叔也是秀才,为何不去应试?”唐敏道:“我素日功名心淡;且学业未精,去也无用。与其奔驰辛苦,莫若在家课读,倒觉自在。况命中不能发达,也强求不来的。”小山道:“请问叔叔,当今既开科考文,自然男有男科,女有女科了。不知我们女科几年一考?求叔叔说明,侄女也好用功,早作准备。”唐敏不觉笑道:“侄女今日怎么忽然讲起女科?我只晓得医书有个‘女科’;若讲考试,有甚女科,我却不知。如今虽是太后为帝,朝中并无女臣。莫非侄女也想发科发甲去做官?真是你爹爹一样心肠,可谓‘父子天性’了。”小山道:“侄女并非要去做官。因想当今既是女皇帝,自然该有女秀才、女丞相,以做女君辅弼,庶男女不致混杂。所以请问一声,那知竟是未有之事。若这样说来,女皇帝倒用男丞相,这也奇了。既如此,我又何必读书,跟着母亲,婶婶学习针黹,岂不是好?”过了两日,把书果真收过,去学针黹。学了几时,只觉毫无意味,不如吟诗作赋有趣,于是仍旧读书。小山本来颖悟,再加时刻用功,腹中甚觉渊博,每与叔叔唱和,唐敏竞敌他不住。因此外面颇有才女之名。
谁知唐敖前去赴试,虽然连捷中了探花,不意有位言官,上了一本,言“唐敖于宏道年间,曾在长安同徐敬业、骆宾王、魏思温、薛仲璋等,结拜异姓弟兄。后来徐、骆诸人谋为不轨,唐敖虽不在内,但昔日既与叛逆结盟,究非安分之辈。今名登黄榜,将来出仕,恐不免结党营私。请旨谪为庶人,以为结交匪类者戒。”本章上去,武后密访,唐敖并无劣迹,因此施恩,仍旧降为秀才。唐敖这番气恼,非同小可,终日思思想想,遂有弃绝红尘之意。
唐敏得了连捷喜音,恐哥哥需用,早已差人送了许多银两。唐敖有了路费更觉放心,即把仆从遣回,自已带着行囊,且到各处游玩,暂解愁烦。一路上逢山起旱,遇水登舟,游来游去,业已半载,转瞬腊尽春初。这日,不知不觉到了岭南,前面已是妻舅林之洋门首,相隔自己家内不过二三十里。路途虽近,但意懒心灰,羞见兄弟妻子之面,意欲另寻胜境畅游,又不知走那一路才好。一时无聊,因命船户把船拢岸。上得岸来,走未数步,远远有一古庙,进前观看,上写“梦神观”三个大字。不觉叹道:“我唐敖年已半百,历来所做之事,如今想起,真如梦境一般。从前好梦歹梦,俱已做过,今看破红尘,意欲求仙访道,未卜此后何如,何不叩求神明指示?”于是走进神殿,暗暗祷告,拜了神像,就在神座旁席地而坐。恍惚间,有个垂髫童子走来道:“我家主人奉请处士,有话面谈。”唐敖跟着来至后殿,有一老者迎出。随即上前行礼,分宾主坐下道:“请问老丈尊姓?不知见召有何台命?”老者道:“老夫姓孟,向在如是观居住。适因处士有求仙访道之意,所以奉屈一谈。请问处士,向来有何根基?如今所恃何术?毕竟如何修为,去求仙道?”
唐敖道:“我虽无甚根基,至求仙一事,无非远离红尘,断绝七情六欲,一意静修,自然可入仙道了。”老者笑道:“此事谈何容易!处士所说清心寡欲,不过略延寿算,身无疾病而已。若讲仙道,那葛仙翁说的最好,他道:‘要求仙者,当以忠、孝、和、顺、仁、信为本。若德行不修,务求元道,终归无益。要成地仙,当立三百善,要成天仙,当立一千三百善’。今处士既未立功,又未立言,而又无善可立;一无根基,忽要求仙,岂非‘缘木求鱼’,枉自费力么?”唐敖道:“贱性腐愚,今承指数,嗣后自当众善奉行,以求正果。但小子初意,原想努力上进,恢复唐业,以解生灵涂炭,立功于朝。无如甫得登第,忽有意外之灾。境遇如此,莫可若何。老丈何以教我?”那老者道:“处士有志未遂,甚为可惜。然‘塞翁失马,安知非福’。此后如弃浮幻,另结良缘,四海之大,岂无际遇?现闻百花获愆,俱降红尘,将来虽可团聚一方,内有名花十二,不幸飘零外洋。倘处士悯其凋零、不辞劳瘁,遍历海外,或在名山,或在异域,将各花力加培植,俾归福地,与群芳同得返本还原,不至沦落海外,冥冥之中,岂无功德?再能众善奉行,始终不懈,一经步入小蓬莱,自能名登宝箓,位列仙班。此中造化,处士本有宿缘,即此前进,自有不期然而然者。今承下问,故述梗概,亟须勉力行之!”唐敖听罢,正要朝下追问,那个老者忽然不见。连忙把眼揉了一揉,四处观看,谁知自己仍坐神座之旁。仔细一想,原来却是一梦。将身立起,再看神像,就是梦中所见老者。因又叩拜一番。
回到船上,随即开船。细想梦中光景,暗暗忖道:“此番若到海外,其中必有奇缘。惟百花不知因何获愆?毕竟都降何处?为何却又飘流外洋?此事虚虚实实,令人费解。好在我生性好游,今功名无望,业已看破红尘,正想海外畅游,从求善果,恰喜又得此梦,可谓天从人愿。适才梦神所说名花十二,不知都唤何名,可惜未曾问得详细。将来到了海外,惟有处处留神,但遇好花,即加培植,倘逢仙缘,亦未可知。此时且去寻访妻舅。他常出外飘洋,倘能结伴同行,那更好。
于是把船拢到妻舅林之洋门首。只见里面挑发货物,匆匆忙忙,倒像远出样子。原来林之洋乃河北德州平原郡人氏,寄居岭南,素日作些海船生意。父母久已去世。妻子吕氏。跟前一女名唤婉如,年方十三,生得品貌秀丽,聪慧异常。向日常坐海船跟着父母飘洋。如今林之洋又去贩货,把家务托丈母江氏照应。正要起身,忽见唐敖到他家来。彼此道了久阔,让至内室,同吕氏见礼。婉如也来拜见,唐敖还礼道:“侄女向未读书,今两年未见,为何满面书卷秀气?大约近来也学小山不做针黹、一味读书了?”林之洋道:“他心心念念原想读书。俺也知道读书是件好事,平时俺也替他买了许多书。奈俺近年多病穷忙,那有工夫教他!”唐敖道:“舅兄可知近来女子读书,如果精通,比男子登科发甲还妙哩!”林之洋道:“为甚有这好处?”唐敖道:“这个好处,你道从何而起?却是宫娥上官婉儿起的根苗。此话已有十余年了。舅兄既不知道,待小弟慢慢讲来。”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
弃嚣尘结伴游寰海 觅胜迹穷踪越远山
话说唐敖向林之洋道:“舅兄,你道为何女子读书甚妙?只因太后有个宫娥,名唤上官婉儿,那年百花齐放,曾与群臣作诗,满朝臣子都作他不过,因此文名大振。太后十分宠爱,将他封为昭仪;因要鼓励人才,并将昭仪父母也封官职。后来又命各处大臣细心查访,如有能文才女,准其密奏,以备召见,量才加恩。外面因有这个风声,所以数年来无论大家小户,凡有幼女,莫不读书。目今召见旷典虽未举行,若认真用功,有了文名,何愁不有奇遇。侄女如此清品,听其耽搁,岂不可惜!”吕氏道:“将来全仗姑夫指教。如识得几字,那敢好了。但他虽末读书,却喜写字,每日拿着字帖临写,时刻不离。教他送给小山姊姊批改,他又不肯。究竟不知写的何如。”唐敖道:“侄女所临何帖?何不取来一看?”
林婉如道:“侄女立意原想读书,无奈父亲最怕教书烦心,只买一本字帖,教俺学字。侄女既不认得,又不知从何下笔,只好依样画葫芦,细细临写。平时遇见小山姊姊,怕他耻笑从未谈及。今写了三年,字体虽与帖上相仿,不知写的可是。求姑夫看看批改。”说罢取来。唐敖接过一看,原来是本汉隶。再将婉如所临,细细观看,只见笔笔藏锋,字字秀挺,不但与帖无异,内有几字,竞高出原帖之上。看罢,不觉叹道:“如此天资,若非宿慧,安能如此。此等人若令读书,何患不是奇才!”
林之洋道:“俺因他要读书,原想送给甥女作伴,求妹夫教他。偏这几年妹夫在家日子少,只好等你作了官,再把他送去。谁知去年妹夫刚中探花,忽又闹出结盟事来。俺闻前朝并无探花这个名号,是太后新近取的。据俺看来,太后特将妹夫中个探花,必因当年百花齐放一事,派你去探甚花消息哩。”唐敖道:“小弟记得那年百花齐放,太后曾将牡丹贬去洛阳,其余各花至今仍在上苑。所有名目,现有上官昭仪之诗可凭,何须查探。舅兄此言,来免过于附会。但我们相别许久,今日见面,正要谈谈,不意府上如此匆忙,看这光景,莫非舅兄就要远出么?”林之洋道:“俺因连年多病,不曾出门。近来喜得身子强壮,贩些零星货物到外洋碰碰财运,强如在家坐吃山空。这是俺的旧营生,少不得又要吃些辛苦。”
唐敖听罢,正中下怀,因趁势说道:“小弟因内地山水连年游玩殆遍,近来毫无消遣。而且自从都中回来,郁闷多病,正想到大洋看看海岛山水之胜,解解愁烦。舅兄恰有此行,真是天缘凑巧。万望携带携带!小弟带有路费数百金,途中断不有累。至于饭食舟资,悉听吩咐,无不遵命。”林之洋道:“妹夫同俺骨肉至亲,怎说船钱饭食来了!”因向妻子道:“大娘,你听妹夫这是甚话!”吕氏道:“俺们海船甚大,岂在姑爷一人。就是饭食,又值几何。但海外非内河可比,俺们常走,不以为意,若胆小的,初上海船,受了风浪,就有许多惊恐。你们读书人,茶水是不离口的,盥漱沐浴也日日不可缺的,上了海船,不独沐浴一切先要从简,就是每日茶水也只能略润喉咙,若想尽量,却是难的。姑爷平素自在惯了,何能受这辛苦!”
林之洋道:“到了海面,总以风为主,往返三年两载,更难预定。妹夫还要忖度。若一时高兴,误了功名正事,岂非俺们耽搁你么?”唐敖道:“小弟素日常听令妹说:‘海水极咸,不能入口,所用甜水,俱是预装船内,因此都要撙节。’恰好小弟平素最不喜茶,沐浴一切更是可有可无。至洋面风浪甚险,小弟向在长江大湖也常行走,这又何足为奇。若讲往返难以预期,恐误正事,小弟只有赶考是正事,今已功名绝望,但愿迟迟回来,才趁心愿,怎么倒说你们耽搁呢!”林之洋道:“你既恁般立意,俺也不敢相拦。妹夫出门时,可将这话告知俺家妹子?”唐敖道:“此话我已说过。舅兄如不放心,小弟再寄一封家信,将我们起身日子也教令妹知道,岂不更好。”
林之洋见妹夫执意要去,情不可却,只得应允。唐敖一面修书央人寄去,一面开发船钱,把行李发来。取了一封银子以作舟资饭食之费,林之洋执意不收,只好给了婉如为纸笔之用。
林之洋道:“姑夫给他这多银子,若买纸笔,写一世还写不清哩!俺想妹夫既到海外,为甚不买些货物碰碰机会?”唐敖道:“小弟才拿了银子,正要去置货,恰被舅兄道着,可谓意见相同。”于是带了水手,走到市上,买了许多花盆并几担生铁回来。林之洋道:“妹丈带这花盆,已是冷货,难以出脱,这生铁,俺见海外到处都有,带这许多,有甚用处?”唐敖道:“花盆虽系冷货,安知海外无惜花之人。倘乏主顾,那海岛中奇花异草,谅也不少,就以此盆栽植数种,沿途玩赏,亦可陶情。至于生铁,如遇买主固好,设难出脱,舟中得此,亦压许多风浪,纵放数年,亦无朽坏。小弟熟思许久,惟此最妙,因而买来。好在所费无多,舅兄不必在意。”林之洋听了,明知此物难以退回,只得点头道:“妹夫这话也是。”不多时,收拾完毕,大家另坐小船,到了海口。众水手把货发完,都上三板渡上海船,趁着顺风,扬帆而去。
此时正是正月中旬,天气甚好,行了几日,到了大洋。唐敖四围眺望,眼界为之一宽,真是“观于海者难为水”,心中甚喜。走了多日,绕出门户山,不知不觉顺风飘来,也不知走出若干路程。唐敖一心记挂梦神所说名花,每逢崇山峻岭,必要泊船,上去望望。林之洋因唐敖是读书君子,素本敬重,又知他秉性好游,但可停泊,必令妹夫上去。就是茶饭一切,吕氏也甚照应。唐敖得他夫妻如此相待,十分畅意。途中虽因游玩不无耽搁,喜得常遇顺风;兼之飘洋之人,以船为家,多走几时也不在意。倒是林之洋惟恐过于耽搁,有误妹夫考试;谁知唐敖立誓不谈功名,因此只好由他尽兴游了。游玩之暇,因婉如生的聪慧,教他念念诗赋。恰喜他与诗赋有缘,一读便会,毫不费事。沿途借着课读,倒解许多烦闷。
这日正行之际,迎面又有一座大岭。唐敖道:“请教舅兄,此山较别处甚觉雄壮,不知何名?”林之洋道:“这岭名叫东口山,是东荒第一大岭。闻得上面景致甚好。俺路过几次,从未上去。今日妹夫如高兴,少刻停船,俺也奉陪走走。”唐敖听见“东口”二字,甚觉耳熟,偶然想起道:“此山既名东口,那君子国、大人国,自然都在邻近了?”林之洋道:“这山东连君子,北连大人,果然邻近。妹夫怎么得知?”唐敖道:“小弟闻得海外东口山有君子国,其人衣冠带剑,好让不争。又闻大人国在其北,只能乘云而不能走。不知此话可确?”林之洋道:“当日俺到大人国,曾见他们国人都有云雾把脚托住,走路并不费力,那君子国无论甚人都是一派文气。这两国过去,就是黑齿国,浑身上下,无处不黑。其余如劳民、聂耳、无肠、犬封、无股、毛民、毗骞、无䏿、深目等国,莫不奇形怪状,都在前面。将来到彼,妹夫去看看就晓得了。”
说话间,船已泊在山脚下。郎舅两个下船上了山坡。林之洋提着鸟枪火绳,唐敖身佩宝剑。曲曲弯弯,路过前面山头,四处一看,果是无穷美景,一望无际。唐敖忖道:“如此祟山,岂无名花在内?不知机缘如何。”只见远远山峰上走出一个怪兽,其形如猪,身长六尺,高四尺,浑身青色,两只大耳,口中伸出四个长牙,如象牙一般,拖在外面。唐敖道:“这兽如此长牙,却也罕见。舅兄可知其名么?”林之洋道:“这个俺不知道。俺们船上有位柁工,刚才未邀他同来。他久惯飘洋,海外山水,全能透彻,那些异草奇花,野鸟怪兽,无有不知。将来如再游玩,俺把他邀来。”
唐敖道:“船上既有如此能人,将来游玩,倒是不可缺的。此人姓甚?也还识字么?”林之洋道:“这人姓多,排行第九,因他年老,俺们都称多九公,他就以此为名。那些水手,因他无一不知,都同他取笑,替他起个反面绰号,叫作‘多不识’。幼年也曾入学,因不得中,弃了书本,作些海船生意。后来消折本钱,替人管船拿柁为生,儒巾久已不戴,为人老成,满腹才学。今年八旬向外,精神最好,走路如飞。平素与俺性情相投,又是内亲,特地邀来相帮照应。”
恰好多九公从山下走来,林之洋连忙点手相招。唐敖迎上拱手道:“前与九公会面。尚未深谈。刚才舅兄说起,才知都是至亲,又是学中先辈。小弟向日疏忽失敬,尚求恕罪。”多九公连道:“岂敢!......”林之洋道:“九公想因船上拘束也来舒畅舒畅?俺们正在盼望,来的恰好。”因指道:“请问九公,那个怪兽,满嘴长牙,唤作甚名?”多九公道:“此兽名叫‘当康’。其鸣自叫。每逢盛世,始露其形。今忽出现,必主天下太平。”话未说完,此兽果然口呼“当康”,鸣了几声,跳舞而去。
唐敖正在眺望,只觉从空落一小石块,把头打了一下,不由吃惊道:“此石从何而来?”林之洋道:“妹夫你看,那边一群黑鸟,都在山坡啄取石块。刚才落石打你的,就是这鸟。”唐敖进前细看,只见其形似鸦,身黑如墨,嘴白如玉,两只红足,头上斑斑点点,有许多花文,都在那里啄石,来往飞腾。林之洋道:“九公可知这鸟搬取石块有甚用处?”
多九公道:“当日炎帝有个少女,偶游东海,落水而死,其魂不散,变成此鸟。因怀生前落水之恨,每日衔石吐入海中,意欲把海填平,以消此恨。那知此鸟年深日久,竟有匹偶,日渐滋生,如今竟成一类了。”唐敖听了,不觉叹息不止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